文/凍鳳秋
1
當(dāng)年，我說的是多年前，還沒有正式踏入社會的時候，還在校園里每日面對著山色與湖景強說愁的時候，我們心中期盼的理想生活是在某個繁華的都市里，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盞燈。想象著寒冷的夜晚，待在自家溫暖的房間里，路人經(jīng)過，會抬頭看到那盞燈，橘色的、散發(fā)著柔和的光芒，會發(fā)出羨慕的感嘆。是的，我們憧憬著那樣有飯菜、有親愛的小日子。
后來，日子呼拉拉地撲面而來，真如作家張愛玲說的，十年八年都是指股間的事。該經(jīng)歷的一樣也不能躲閃，該擁有的或早或遲也都已經(jīng)擁有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所謂“塵滿面 鬢如霜”也并非遙遠，而“回不去了”卻是鐵定的事實。在浩蕩的時間里，順流而下是容易的，追求時下身為一個人該享有的一切，美食華服好車豪宅，倘若你得到，你將獲得羨慕與喝彩，似乎就不虛此生了。但你心里清楚并非如此，物質(zhì)填不滿那些迷惘，當(dāng)你被各種各樣急迫的任務(wù)催促著一路奔波的時候，你渴望一份靜謐與安寧。那是精神的燈盞。
似乎也不是擁有一個院子就能解決的問題。雖然我們都在喊田園夢和院子理想。如老舍先生在《我的理想家庭》中寫的：“院子必須很大，靠墻有幾株小果木樹。除了一塊長方的土地，平坦無草，足夠打開太極拳的。其他的地方就都種著花草——沒有一種珍貴費事的，只求昌茂多花。屋中至少有一只花貓，院中至少也有一兩盆金魚；小樹上懸著小籠，二三綠幗幗隨意地鳴著?！蔽覀冇珠_始了新一輪的憧憬，依樣描畫，你的，我的，或他的理想生活相似度頗高。但細想來，這未嘗不是另一種隨波逐流。真的實現(xiàn)了，在閑雅的庭院中喝著茶，看著花，幸福就唾手可得了嗎？
2
不經(jīng)意間同時步入了兩段時光。
一段是斑駁的舊時光。一段是幼稚的小時光。
在宏村的月沼前，當(dāng)建業(yè)君鄰會曉青舉起相機，把我和淑霞姐、小美、云潔等的笑容定格時，我意識到不能再往前走了。
半月形的池塘，碧水澄澈，將湛藍的天空和悠游的白云擁入懷中，錯落有致的粉墻黛瓦倒映在水面，600年的風(fēng)雨滄桑，化作墻上的一抹灰黑的暗沉色，更平添了些許懷舊的韻味。
我們就在畫卷里，往前一步是汪氏宗祠樂敘堂，巾幗丈夫胡重的傳奇故事被供奉流傳。退后一步是一個叫“舊時光”的咖啡館，據(jù)說曾上過皖南古民居郵票。
此時，理想的生活是在月沼邊找一個地方坐下來，捧著一本心愛的書，發(fā)上半天呆。黃昏的時候，到舊時光里喝杯茶或咖啡，和兩三個朋友聊聊天。然后，等待月亮升起，月牙兒，半月，或者滿月，看天幕如何藍得純凈且深邃，看倒映在水面的月如何清寂且蕩漾。夜深時，在村子里那些叫“寒舍留白”“朝花夕拾”等的客舍中選一間樓上的房間，聽著穿村而過流水聲入夢。如果夠幸運，到徽州“活詞典”汪瑞華先生的家里寄宿幾晚，聽他細細道來古村落的故事和歷史……
單是想想就心旌搖曳。
事實上是那天的雨淅淅瀝瀝，走得疲憊時，躲到一間小小的茶吧，招牌上寫著大大的“時光幼稚”四個字。
女店員青春俏麗，遞過來一杯百香果茶，一杯熱可可。獨自坐著，慢慢地喝。環(huán)顧店內(nèi)裝飾的雛菊、滿天星，一面墻的卡片，琳瑯滿目的卡通風(fēng)鈴，大紅色的復(fù)古郵筒，真是時光穿越重返天真的感覺。
翻看卡片，印有紫色睡蓮和黃綠色葦草，畫面氤氳著“一雨池塘水面平，淡磨明鏡照檐楹”的那張總是有感應(yīng)似地一再出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上面印著：想念是會呼吸的痛。我拿起來，在背面隨手寫下幾行字。想想，也是欲寄無從寄，就請女店員給掛起來。她的頭頂上，掛滿了寫著種種心情的卡片。她說，我給你掛高一點，下次來還能找到。
還會再來嗎？對每個初相見者來說，不同的心情，帶著期待，那時光總是幼稚，鮮活的。但一批批的游客，潮水般涌來又散去，最終留下的，是層層疊疊的帶著青苔味道的舊時光。
3
陽光灑在樹葉上，葉脈清晰透亮，青綠的葉片在風(fēng)中微微搖曳，只是坐著，久久凝視，沒有單調(diào)和厭倦，反而覺得心也透亮起來，無比豐盈，無比暢快。仿佛體味到自然的某種深意，或是啟示。
那天上午，就是在碧山村豬欄酒吧鄉(xiāng)村客棧二號店院子里，我用手托起一片葉子的照片被淑霞姐拍下。我把照片發(fā)給客棧老板寒玉，同時附上一句：捧一葉陽光，有飛鳥翩然于心。
那天，整個碧山村都是我們的。
鄉(xiāng)間的小路是我們的，它保留著那樣一份寧靜，似乎只為等待我們到來。頭頂熱烈的太陽和身旁潺潺的溪水，更襯托了一份寂和靜。偶爾會看到幾個村民在稻田里忙著插秧，隨意問一些幼稚的耕種問題都能得到和善的回答。遠山在望，亙古的靜默。李白的詩句悄然浮現(xiàn)：問余何意棲碧山,笑而不答心自閑。桃花流水窅然去,別有天地非人間。
?豬欄酒吧鄉(xiāng)村客棧三號店的柿樹、青苔石凳、石雕漏窗、木雕楹柱、曲折回廊也都是我們的。斜倚著留影，躺在搖椅上晃悠，抱著野花陶醉的時刻，沒有其他游人，只有我們。
還有二號店碧山油廠闊大的客廳，復(fù)古的印花布，質(zhì)樸的瓶插野花，高低錯落的書架，別有洞天的花園角落，生機勃勃的菜地，安靜雅致的禪修室，那一刻也是我們的。連管家小蜜蜂的熱情也仿佛只為我們，她一直微笑著，滿足而自豪。
及至到了碧山書局，大家在那樣散發(fā)著久遠書香和徽派建筑魅力的地方，捧著書安靜地讀，到二樓新開設(shè)的鄉(xiāng)村舊書鋪淘書，每個人都捧了一摞的新書舊書，相視而笑。你便知道，這群年齡參差不齊的君鄰旅伴，相聚在一起是因了怎樣的緣分。
午后，在瓢潑般的大雨中，出現(xiàn)在西遞豬欄酒吧客棧一號店的門口。管家小麗為我們倒了茶，就安靜地忙自己的事情。我們坐在真正的根據(jù)曾經(jīng)的豬圈改造的休閑區(qū)，品茶，看雨，又是怎樣的一番不同的體驗。在客棧三樓，透過欄桿，看高低錯落的瓦組成的風(fēng)景。雨落在瓦上，泛起舊時光的味道，過往年月的滋味都在里面，任你怎么細細地看悠悠地想，也有看不盡想不完的故事和心事。
那天，并沒有見到寒玉。她是詩人，我想，即便不寫太多詩，她也是不折不扣的詩人。這樣熱愛鄉(xiāng)村生活，并親身踐行，極具創(chuàng)意地在徽州古村落，設(shè)計這一處處迷人的民宿，打造了令人神往的詩意棲居方式。
理想的生活便是這一天的生活。
與碧山書局的老板錢小華微信上交流，他說，你可以考慮來碧山。我說，的確可以。骨子里，他也是純粹的詩人。
4
浮生兩日閑，真是偷來的閑。
建業(yè)君鄰會讀書會部落的這些朋友都身在忙碌中。青春的曉青、邊鵬等歸來，還有一個接一個活動要策劃；熱愛生活的淑霞姐，是暫時遠離了身邊打呼嚕的那位先生，卻帶著葫蘆絲隨時練習(xí)，回來還要參與話劇《切·格瓦拉》的排演；小美家里還有被大雨沖壞的櫥柜要修理；女強人云潔、郭蕊還要為孩子的事情操心。還有王雁姐和王宇兄等，皆是如此。
我更是心神不定，手邊有數(shù)件事情。在歸途中，還一時急躁起來。
但仍然值得。若生活落滿了灰塵，那么每一次行走都是一次擦拭的機會，學(xué)會放下，忘卻；試著敞開，更新。
也許總有一天，我們會意識到理想的生活即在于內(nèi)心。即便身處于鬧市之中，也能有所專注，全心投入，保持一份清醒與自持；又或者是身處田園鄉(xiāng)間，也在不斷探索更好的生存方式，更深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(guān)系。
但愿我們都能過上理想的生活。但也許并沒有一種叫作理想的生活，也許生活全部的奧義就在于掙扎與徘徊，在物質(zhì)與精神之間，在厭倦與創(chuàng)造之間，在入世和出世之間，在理想與現(xiàn)實之間。
一代又一代的人，在自己的局限里掙扎、拼搏，能有一些人明白這一世為何而來，誕生了不起的創(chuàng)造，大概便是意義所在。
作者簡介
凍鳳秋，三毛部落文學(xué)平臺作家，2018年度輪值主編。夢想成為理想讀者，心田種字者，瑜伽禪修者，浪跡天涯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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