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給畢業(yè)的王歡
文 | 映子
我從什么時候開始,不再千奇百怪地分享對你的喜歡了呢?大概是你到我身邊來的時候吧。每天一醒來,第一件事是抬頭往右后方掙扎著看一眼,門邊那個床上的被子還沒有塌下去,也沒有蹉跎成一團。你還安靜地沉浸在夢中,我心里莫名地感到安心。
自從你做了我的師妹,我就再也沒有寫一些東西給你了。好像你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樣。我的最后一次給你寫信,是去年在上海華政。用了藍色的筆,寫在湘大那種沒有格子的草稿紙上,最后因為人馬上要回去開題,也干脆沒有寄,信也依然在我這里收著。倒數(shù)第二次?我想起來了,那一定是在一個春天。我記得,火車在細長的橋上溫溫篤篤地馳,窗外是一山一山的開花的樹,散散漫漫,那大概是桐花吧,太遠,看不清楚。突然轉過山隩,背面卻是一片墳地,石碑疏密卻不顯蕪亂,長草短木相交雜。此時廣播里放著老歌,不知為何,我突然就流淚了??傁雽扅c什么,一翻書包,并未帶紙,倒是帶著六級真題。沒有多想,就把一腔的動情都寫在了這份真題上,后來這份奇怪的真題交給你了。那么,那應該是此前最后寫給你的東西了罷。
在我將要離開湘大的最后的日子里,我?guī)缀趺刻於荚谧载煟瑸槭裁淳谷粚懖怀鲆稽c東西送給你呢。畢竟,從此以下,我們就天各一方了呀。
讓我想想我們的關系該怎么梳理,我們是同學、同門、室友,還是還有別的?高中的同學詫異我們居然成了黏密的室友。古代文學的伙伴們卻疑問你為何能放下代溝,與師姐成為無話不談的閨蜜。開始我還試圖把放肆打個包兒收斂起來,作起學姐該有的、慈祥的和顏悅色。配合你守護一個為了節(jié)省解釋的秘密。但當說到熟悉的話題,我又忍不住嘰嘰喳喳手舞足蹈起來,你只好很無奈地繼續(xù)解釋:“我和彩映姐是高中同學,所以你們也不要見外了。”這樣照例會引來一番詫異:“哇塞,你們倆真是有緣呀,高中同學還能成為師門。”
我不知道你怎么想,我反正心里想的是:這哪里叫做有緣,這明明就是商量好了的事兒嘛。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歪打正著的浪漫呢。難道一定要在圖書館后的泉山旁邊看蝌蚪,突然有個人叫住你:“這不是李彩映嗎,你竟然在這里?!蔽耶斎灰埠茉尞?,“這是〇〇吧,好巧,你也在湘大讀書嗎?”這樣的畫面是很美,可是從這一面以后,我們就再也沒有聯(lián)系。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發(fā)生了太多,工程學院新校區(qū)的草地上,中南大學的人群中,我都能驚喜地遇到曾經(jīng)的同窗,然而,僅僅是有緣遇到了而已。
真的,僅僅依賴“有緣”這種玫瑰面紗,我們是走不了這么長的一段路的。我們的故事,是密謀而得來的,很少輕虛縹緲的意外。當然無論如何,開始就是一個意外。
我總是很不想說起我們的高二高三的事情。那時候我是一團半生不熟的火,卻總想處處燃燒,留下自己的一點倔強的痕跡。我知道,自己是極度自卑卻又自命不凡的(真是幼稚?。6闶菢O其安靜的,你雖然很高,卻喜歡穿灰黑的衣服,盡力在人群中水過無痕。水與火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兩年?!跋喟矡o事”在很多時候是個幸福安穩(wěn)的詞兒,但是在我們之間用這個詞,我只覺得是一種浪費。它讓我在細數(shù)兩人相處時間,無法取舍,到底要不要把這毫無知覺的兩年嵌入友誼的年輪?到2017年為止,我們到底是相處了七年還是九年?
所以只好把我們的故事從高考以后那場曠日長久的歌舞盛宴開始,那也是我們唯一的一起的畢業(yè)。大概高中兩年是為了詮釋什么叫做“白頭如新”,而畢業(yè)后的重新認識,是為了給“傾蓋如故”作注腳吧?這么說起來,緣分這個東西,還是很重要的呢。不然,興許你大學畢業(yè)以后,就去了哪個親戚的朋友那里作了會計或是銀行柜員,而我再也想不起你這個同窗兩年的高中同學。
2010年的夏天,我們順利填完了志愿。對很多人來說,這確實是應該狂歡的時候了。但是對我來說,畢業(yè)是一場結結實實的放逐。我像一只鴨子一樣,隨波浮游,大家去哪里,我便游去哪里,無根的放逐糝落在迷醉的狂歡里,晃來晃去,毫無自我。不知怎么的就在流到你家里住下了。只記得我在你家賴了好多天,你有一個小小的書架,還有許多在哎呀呀買的小飾品。你是獨生女,所以在你家的時間都是屬于我們的獨處。我覺得是那樣的自在。然后我和你睡一張床,說了很多話,看了很多照片。嗯,還吃了很多水果堅果,叔叔阿姨也似乎不討厭我這般不講客氣。得知在不久的將來,我們很可能都在不遠的湘潭讀大學,驚呼地開心了一下,好像就是這樣,我們就成為朋友了呢。
2011年七月,在我的慫恿下,你和我一起在湘潭全友兼職了一個月。直到這時候,才又把在你家的友誼接續(xù)了起來?,F(xiàn)在想來,未必沒有毒熱的太陽,未必沒有兇惡的蚊子,未必沒有每日里尖銳的饑渴,和酸疼的疲憊。夜晚總是在我們的公交車頂上落臨,回到薄夜迷蒙的湘大,我們吃了數(shù)不清的西紅柿炒雞蛋——在墮落坑里唯一一家暑假營業(yè)的小餐館農(nóng)家莊。那時的小伙伴呢,鳳茹和小純、深深姐(實際上是深哥)和少寒哥、姚文庭和詩人般的周凱,還有總是給我們買西瓜的光頭的李增。如果要說起來還有很多狼狽的記憶吧,但是我們每晚把澡洗了,照例用綠色的超能肥皂洗衣服。把衣服在水里撈出來,抓著方頭肥皂在上面使勁抹磨,在衣服上打一層薄薄的淡綠色的霜,然后用力地吮吸從這霜里肆意揉搓出的檸檬香,身上總能長出一雙月光般的翅膀。那依然是一個翠綠爽朗的夏天,清香而幽寧。
兼職的最后一天,我說去鳳凰吧,你一拍即合,借了沈豐的相機,隨即啟程。那次旅行印象是那么深刻。后來我去過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地方,可是再也沒有哪里能像鳳凰一樣,清澈而微妙,每一個細節(jié)都可以在我的腦海中流淌。小溪里赤裸著的野孩子,攔道而唱的和著酒香的山歌。事后我們知道被騙了很多次,可是很快就不在意。我記得我們到每一個姜糖作坊,去看姜糖絲拉得很長;去調皮地免費品嘗手工木錘酥,再微笑地溜走;去戴每一個蠟染和扎染的藍印花帽,只為拍張照片;去和每一個香包攤主砍價砍到極點,成交了卻后悔不要;去民樂店里抓一只葫蘆絲學一支小曲兒;遇上賣野葡萄的挑夫偷偷地扯下一顆不干不凈地胡吞;我們最后在江邊找一家露天小飯館坐下,點一個最愛吃的小菜(還是西紅柿炒雞蛋),喝下一壺擂茶,吃下三四碗米飯,看著水簾中蕩漾的古城。……
那年開始,我好像終于有了一個傾訴的伙伴,總是一有時間就跑去你學校和你說很多東西,你也愿意記住我說的東西。我還說教你學吉他。從那時候開始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我無論什么都會想和你分享,那我是不是沒有那么多放逐的孤獨了?
2012年夏天,我(開始有了家屬)繼續(xù)慫恿你和我們一起去深圳打暑假工,和你一起的還有龍潔。然而我這個慫恿者卻因為視力太差沒能進入富士康,輾轉去找別的工作,給吳卓謙作家教,再后在且旅中老師門下學鋼琴和小提琴。流離顛沛的日子從沒有停止,我?guī)缀鯖]有睡一個好覺。我們同在深圳,卻只是在大梅沙胡亂地吹了一天海風。大梅沙的沙子里,一個貧瘠的貝殼都沒翻到,我心想,竟然不能留一個紀念,真可惜。
那個暑假的最后一段時光,我又賴在你家了。你帶我去吃最好吃的臭豆腐(可點擊鏈接)。你說不知道正宗不正宗,我說,管他正宗不正宗,好吃!我后來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臭豆腐了。剩下的時間我們看書、繡畫。日子就像那繡花的細線一樣,絲絲碎碎,穿好的時候,仿佛還有很長的針腳要走,我們就漫不經(jīng)心地聽著那“嘶嘶”的聲音,不知不覺地,線兒就抻不開了。暑假就這樣過完了。我那時候還擲地有聲地告訴叔叔阿姨,有空我還來哦。
那是我在你家過的最后一個長假。經(jīng)過很多個假裝忙碌的暑假以后,現(xiàn)在,我已經(jīng)沒有寒暑假了。再往前走,你也已經(jīng)沒有寒暑假了呀。
2013年,你和宏利都準備考研,懦弱的我選擇了保研。那是我人生中過的最熱的暑假(當然后來在上海和重慶的夏天已經(jīng)把打破記錄了),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地上灑水。我用長長一段時間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,期間順便學下的平假名片假名,到現(xiàn)在也記得很清楚。要知道那些劇烈的熱、尖刀班的蚊子,都在記憶里慢慢地磨平了。
2014年,你考研失利,我突然就希望你可以走另一條路??赡苁侵昂湍銉A訴的那些詩詞歷史雜亂地起了作用,終于,你說選擇考古代文學碩士。我激動得語無倫次,我們真的越來越近了呢。后來的事情都如愿以償了,還很不客氣地帶著家屬蹭了一場京都之旅。你作了我的師妹。就像他們說的那樣,那么有緣??墒窃谖铱磥?,這是一場長達數(shù)年的密謀。
2014年到我碩士畢業(yè),又是三年。我的那三年幾乎是不修邊幅地過去了。為了緩解我的失眠,我總是賴在你的朋友圈中,瑩瑩、莎莎,海月、尹輝、天恕,在學妹們的活力中獲取一些難得的輕松。一起去懷化、去汝城,一起吃披薩、吃花生。兩個人的關系熱鬧起來,錯綜復雜的輩分圖互相連接,我倒似乎成了跟屁蟲學妹了。
回憶起來,我們倆的單獨相處似乎更少了些,大概是因為見面成了一件不費力的事情。兩人一起的真正旅行好像只有西安了。
畢業(yè)論文后的致謝中寫道:“感謝我最好的朋友王歡,現(xiàn)在也是我的師妹。每每我陰郁的時候,她還像姐姐一樣體貼我,照顧我。陪我走很多路,花光柳影,鳥語溪聲;陪我吃很多東西,午盞早茶,饕餮溫吞。這些都是我研究生學業(yè)中必經(jīng)的瑣碎,所謂人生有味是清歡,那些饾饤細物,回憶起來俱成妙諦。”
冠冕堂皇,故作優(yōu)雅!一點也不能打動人??墒窍雭硐肴ィ且驗槟憔驮谖疑磉叞?,日子一天一天過去,瀟灑的憂郁的,都是平常的陪伴,好像沒什么需要一本正經(jīng)地銘刻,大刀闊斧地公布。一切都在生活的點滴里罷了。
那就依然用詩來寄語:“夜雨剪春韭,新炊間黃粱?!边@是我本科時就分享給你的詩,是我認為的朋友間最美好的畫面了??墒沁@首詩最后兩句卻是“明日隔山岳,世事兩茫茫”。世間很多情誼,都有古人現(xiàn)成妥帖的概括,只是我們無須那般深沉而已。你看如今我們都入了古代文學的坑,《論語》讀了七八遍,唐詩背了幾百首,這輩子忘不掉那幾句文言,或是“春花秋月何時了”,或是“之乎者也矣焉哉”。
轉眼今年又輪到你畢業(yè)了,就這樣,我們陸續(xù)離開校園。我們都不知你我的未來在哪個城市,只知畢竟是天各一方了。距離能改變很多東西,就像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:我們從鳳凰帶回的兩只葫蘆絲,吹會了幾首曲子。現(xiàn)在曲子和葫蘆絲都不知去向。上海燠熱的同仁樓治好了我的扁桃體發(fā)炎,從那以后你從工程學院帶過來的兩瓶西瓜霜,在我的兜里揣了很久,終于不見了。
但我們能夠商量和密謀的事兒,大概并不會到此為止。當“之乎者也矣焉哉”要添加“柴米油鹽醬醋茶”,那么“春韭”也好,“黃粱”也罷,都會更加有滋有味呢。
所以,畢業(yè)快樂,我的師妹,親愛的王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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