UFO SPACE主理人RYAN在疫情前每年春節(jié)都會去日本,走訪一些場地、唱片店,看看演出,會會當?shù)匾魳啡Φ臉肥峙笥褌儭?019年還因疫情滯留日本一個多月,成為RYAN開店以來最長的一個“長假”,如果不算上疫情期間的停業(yè)的話。
借此機會,我們請RYAN介紹了一下他對日本LIVEHOUSE的了解,以及這如何影響了他經(jīng)營LIVEHOUSE的方方面面。
開辦LIVEHOUSE的夢想可能從第一次看現(xiàn)場演出就涌現(xiàn)了。而真正為開場地做準備是從2017年8月開始的。那時剛從荷蘭的一個獨具品味的暗黑音樂節(jié)ROADBURN回來,當時在歐洲待了近倆月,去了很多國家、很多城市、很多場地、現(xiàn)場… 回來仍處于非常興奮的狀態(tài),覺得是時候做點什么了,不能總停留在想象的虛構(gòu)層面。
我喜歡音樂、熱愛現(xiàn)場、喜歡當代藝術(shù)、喜歡設(shè)計、喜歡酒,喜歡酒文化,喜歡結(jié)交各路朋友……這些愛好和經(jīng)歷都是促使我開辦LIVEHOUSE場地的誘因,那不如就把上述這些結(jié)合到一起,UFO SPACE自然而然就誕生了。
您的LIVEHOUSE是如何選址的?
LIVEHOUSE的選址問題,我是完全遵循了日本LIVEHOUSE的傳統(tǒng)方式。此前有個階段常年在日本,遍訪了日本前三大城市東京、大阪、名古屋的各種LIVEHOUSE,CLUB等,甚至京都、神戶等等二三線城市的場地,發(fā)現(xiàn)這些場地無一例外的都開在地鐵站的邊上。
眾所周知,日本的公共交通非常發(fā)達,便捷,而LIVEHOUSE尤以開在地鐵樞紐(多條線路重疊,地標性的車站)邊上更多。這些場地都會手繪或設(shè)計一個小地圖,上面標明是從哪個口出來,往哪個方向走,徒步一到三分鐘。
所以,你會看到,UFO SPACE也是如此,開在北京東邊,地鐵樞紐 —— 四惠地鐵站的邊上,距離CBD中心國貿(mào)、年輕人的時尚聚集地大悅城等,都是兩站的距離。而且出地鐵,路對面上二層就到了,非常的方便。且場地門口就有一個車位充足的停車場,有美食街…… 這既方便了觀眾,也方便了樂手。和日本LIVEHOUSE的感覺十分相似。當我發(fā)現(xiàn)這條街,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撲面而來,當即我就選擇扎根于此了。
而且,還有一點,日本的LIVEHOUSE都非常的隱蔽,因為大都在地下室,尤其那些真正能稱之為LIVEHOUSE的小場地。
不夸張的講,即便你走到了某家的門口,可能都看不到它的存在,即便知道它就在面前,都不知道從哪進。我就曾為找某幾個場地,來來回回走好幾圈,問了很多路人。而且,當時我已經(jīng)對東京非常熟悉了。
對于這點而言,UFO SPACE也是如此,而這,并非我的刻意而為。很多人問過我如下問題,比如,你為什么不在街面上最顯著的位置,朝向地鐵站的方向立個顯眼的招牌;為什么不在場地門口設(shè)立一個大招牌?
對于這筆開銷,我認為非常沒有意義,因為,LIVEHOUSE的指向性很強,你今天如果為了某個樂隊而來,你勢必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這兒,即便它是那么的難找。而你來了第一次,下次再來就輕車熟路了。我就是立再明顯的招牌,不懂什么是LIVEHOUSE的人、不看演出、不喜歡音樂人,怎么都不會因看到了一塊兒明顯的招牌而走進來。
另外一點,結(jié)合到咱們這兒的具體情況,那就是要選不擾民的地方,咱這兒的LIVEHOUSE目前面臨的又一大問題,就是擾民問題,甚至它可能已經(jīng)成為了咱這兒LIVEHOUSE的第一大問題。很多LIVEHOUSE都命喪于此。UFO SPACE地處純商業(yè)樓里,演出開始的時候,基本是人去樓空的狀態(tài),就好很多。但即便如此,我也做了很多的隔音措施。
剛才提到LIVEHOUSE這種業(yè)態(tài)有非常明確的指向性和針對性,大家過來完全是因為音樂、因為現(xiàn)場、因為樂隊、樂手而來… 很少有人會誤打誤撞的來LIVEHOUSE看場“完全不確定的”演出。所以,基于上述它的特殊性,基本不會和其他業(yè)態(tài)、行業(yè)形成競爭。我周圍別說LIVEHOUSE,連酒吧都幾乎沒有。
一般來演出的陣容、音樂類型是怎樣的?為什么做這樣的選擇?
就我個人而言,比較傾向于先鋒、實驗、即興等類型的音樂,所以,這類的演出比重相對會多一些。而且,目前來看,真正扶植這類音樂的場地少之又少。但作為一個LIVEHOUSE來說,它應(yīng)該是包容的,應(yīng)該是能滿足任何風格、類型演出的。所以,截至目前,基本什么風格的樂隊都在UFO SPACE演過了,比如類似聲響派(ONKYO)的極小聲量演出,到碾核(GRINDCORE)、粗噪音(HARSH NOISE)等這類極大聲量的極端演出,以及電子、DJ類的演出等都辦過。
能夠駕馭各種風格的演出,要拜孟京輝的音樂總監(jiān)、音響總監(jiān)華山所賜,UFO SPACE的聲場設(shè)計和設(shè)備的選擇、搭配等,都是華山幫我弄的。他對聲音、對聲場等極為苛刻,又有一雙極靈敏、經(jīng)驗豐富的“金耳朵”,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一個好的結(jié)果。截至目前,來演過的音樂人、樂隊等,無一例外的稱贊UFO SPACE的聲音準確、舒服…… 我想,這是一個LIVEHOUSE的基礎(chǔ)和靈魂。
談到選擇,我不太排斥任何樂隊來演出,但我也有自己的標準,這可能聽起來有點矛盾。對于前者而言,我是希望各種樂隊、各種風格的樂隊都能獲得更多的演出機會;而對于后者而言,我也有自己的好惡,就像我此前談到的,這些,都基于我自己的聽音經(jīng)歷吧。而且,聽現(xiàn)場和聽錄音室作品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,即便錄音室作品你覺得乏味無趣,當你站到LIVEHOUSE里,看著臺上樂手真切、鮮活的演奏,被大聲壓的聲場包圍,你還是會被感染的。就像華山常說的一句話 —— 你會在音樂里。
除此之外,還有另外一種情況,就是有廠牌,或者主辦方來確定陣容,實際上就是用你的場地,辦他們的演出。
做演出一直是不掙錢的,尤其這類搖滾演出。它也基本不成為獨立樂隊、獨立音樂人的經(jīng)濟來源。作為場地,實際上還是需要觀眾現(xiàn)場消費酒水來支持。其實,坦白說,來場地看現(xiàn)場演出,是支持樂隊,支持音樂人,而非真正的支持場地,對于場地的支持,真的需要消費酒水,這樣才有可能COVER住上述的那些成本。
要知道,沒有幾個場地能夠做到天天有演出,但房租是要天天交的。而對于那些沒有保底、沒有場租的演出而言,僅靠票房分賬,場地絕對是賠錢的。
在日本,除了演出的門票,到了現(xiàn)場,進門前,還需要再購買一張“酒票”(DRINK TICKET)才能進入。它是強制的,是約定俗成的,跟門票完全分開的。你不購買這個“酒票”是進不到場地內(nèi)的。如果說 “門票”是對當晚演出樂隊的一種保障,那么“酒票”就是對場地的一種最基本的保障。在日本,這種操作方式已經(jīng)成為了業(yè)內(nèi)公認和普及的一種方式。場地、樂隊和觀眾三方都早已達成了默契。
而這在咱們這兒,是完全行不通的,我曾嘗試在“甲馬”系列的第一場演出,使用這個傳統(tǒng)的、常見的LIVEHOUSE的操縱方式,也希望通過一己之力推行這種方式。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,效果并不理想,很多觀眾不理解,甚至因此而不悅,較真,更有甚者,就因為不想買這個“酒票”而現(xiàn)場退了“門票”以示對抗。
在日本的很多LIVEHOUSE,還有一項規(guī)定,就是不能“再入場”,你進到場地,就別出來了,除非你在演出中途選擇走,不再回來了。這樣做,也是保證觀眾可以在場地內(nèi)消費,而不是出去外面便利店買酒水。這些操作都是為了保障場地的基本運營。
選擇了這種業(yè)態(tài),基本都是基于情懷的,情懷變現(xiàn)是很難的,能夠維持已經(jīng)算是幸運的了,解決的辦法就是關(guān)停,干點兒其他真正掙錢的事兒。
日本地下音樂場景發(fā)展如何,日本LIVEHOUSE跟中國相比有怎樣的異同?
日本的地下音樂場景可謂繁榮昌盛,日本人對于音樂的熱愛也是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,按人口比例來看,日本的樂手數(shù)量占全國人口比例應(yīng)該是世界排名第一的。從幾個側(cè)面可以表現(xiàn)出來,比如東京的實體唱片店滿大街都是,琴行到處都是,街上背琴、帶樂器的人隨處可見,如果你仔細觀察,一件有趣的事兒,地鐵最后的幾班,尤其在樞紐站,車廂里很多背著樂器的人——那些都是剛在LIVEHOUSE演出完,坐地鐵回家的樂手。
日本的樂手真的都非常的勤奮、活躍,任一風格都有大量的音樂人投身、專注其中,即便在咱們這兒“封神”的那些日本大牌樂手,也都每周會在固定的時間出現(xiàn)在小型LIVEHOUSE里,也許就為那么僅有的幾個觀眾表演,也演的十分投入和賣力,比如灰野敬二(KEIJI HAINO),比如三上寬(MIKAMI KAN)等等。
我記得有次在東京的一家LIVEHOUSE里看三上寬老爺子的現(xiàn)場,觀眾加上我也就三四個,但這絲毫沒影響老爺子的飽滿情緒和演出質(zhì)量。再者,就是日本樂手間的各種合作(跨界,或者不跨界),也是非常頻繁和活躍的。而咱們這兒則遜色了很多。
日本的唱片廠牌也是眾多,地下的,地上的,獨立的,大型的…… 涵蓋各種風格,因此,日本的實體唱片,出版發(fā)行這塊兒也是世界領(lǐng)先的,不管是在發(fā)行的數(shù)量還是質(zhì)量上,都是遙遙領(lǐng)先的。
另外,還有一點挺有趣的,日本的觀眾非常的克制,他們很有規(guī)矩、很講禮貌,即便在LIVEHOUSE里看非常噪、非常HIGH的演出,他們也都不會隨便POGO,不會隨意的互相撞擊,互相推搡,就站在那兒“暗潮洶涌”,輕輕搖擺,默默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。
除非那場演出的主辦帶領(lǐng)大家聞歌起舞,而且還得有“專業(yè)人士”帶領(lǐng),觀眾才會跟著參與進來,跟著跳起來。甚至有些應(yīng)該站著看的演出(比如不那么安靜的即興,或律動比較強、節(jié)奏鮮明的一些演出),主辦方也都會為了場內(nèi)的秩序與安靜、安全而讓觀眾坐著看。這點,跟咱們這兒大相徑庭。
還有就是我之前提到的,日本LIVEHOUSE的一些約定俗成的自我保護措施,比如單獨的“強制性”的酒票,再入場禁止等等,這在我們這兒也是很難施行的。
剛才有提到過,日本的LIVEHOUSE沒有那么嚴重的內(nèi)卷現(xiàn)象,而且,感覺上也挺團結(jié)的,有行業(yè)協(xié)會,有資助基金等等,另外一方面就是,日本的LIVEHOUSE都做得非常專注、專業(yè)。
這個專業(yè)體現(xiàn)在很多方面,比如,日本的LIVEHOUSE基本上都是風格鮮明的,舉幾個例子,位于新宿的擁有50多年歷史的PIT INN,就是先鋒、當代、自由爵士的聚集地;而大久保的EARTHDOM則以重型音樂見長;水道橋的FTARRI則以小聲量的自由即興、實驗、抽象、田野錄音等為主營方向。而中國的LIVEHOUSE很難做到風格如此統(tǒng)一、如此單一。
剛才提到,LIVEHOUSE是見證新樂隊成長的地方,也是樂隊第一次現(xiàn)場面對觀眾的地方,就這點而言,它就體現(xiàn)了不可或缺的重要性。舉個也許不恰當?shù)谋扔?,這就好像是實體店與網(wǎng)店的關(guān)系和區(qū)別。實體店是可真切的見到,可近距離的接觸、觸碰到你想要的商品的。LIVEHOUSE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,它是“音樂界”的實體店。
LIVEHOUSE停業(yè)造成最大影響的還是新晉的獨立樂隊、音樂人,然后就是樂迷,樂隊少了演出場所,無法和樂迷面對面的溝通,僅靠錄音室作品,僅靠網(wǎng)絡(luò)發(fā)歌,是肯定不行的。也少有樂迷不去看現(xiàn)場的。
而小型LIVEHOUSE與大型CLUB的最大區(qū)別,就在于,前者幾乎是去舞臺化的,是讓樂隊、樂手與樂迷距離最近的,甚至可以稱為是零距離的。但這種體量的LIVEHOUSE也是最容易關(guān)停的,它基本都是某個人在臺前幕后單打獨斗,在東京如此,在北京也如此。它背后沒有足夠的外來資金支撐,資金鏈條一斷,就得關(guān)停,或者主理人此后若有思想變化、疲憊了,也可能就關(guān)停了。
沒有幾家酒水品牌真正在意LIVEHOUSE的存亡,我所知的,洋酒品牌相對熱衷LIVEHOUSE的,恐怕就野格(JAGERMEISTER)一家。野格品牌在剛進中國的時候,就邀請我去過他們位于德國沃爾芬比特爾(WOLFENBüTTEL)的酒廠,我很了解它。
野格所謂的在意LIVEHOUSE這一業(yè)態(tài),也無非是在打造一個“音樂的”、“搖滾的”形象而已,進入到年輕人的各個夜生活場景中。
相比他們在夜店、俱樂部、KTV的投入量,LIVEHOUSE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。LIVEHOUSE的出酒量與真正的酒吧、夜店、KTV等相比,差的太遠太遠了。此外,就是一些精釀品牌,比如京A,比如大躍啤酒等,會兼顧到LIVEHOUSE。因此,我并不認為酒水的品牌會因LIVEHOUSE的關(guān)停產(chǎn)生多大影響。
與其說LIVEHOUSE旁邊都有便利店,不如說,便利店無處不在,無孔不入,哈哈。我恨便利店,哈哈哈。其實這也基于LIVEHOUSE和便利店的選址有重合的地方,交通便利的位置,有人流量的地方一定是有便利店的。